仁寿四年七月二十一日,杨广在仁寿宫举行了登基大典,踌躇满志地登上了皇帝宝座。
杨素的弟弟杨约得知老皇帝崩了,大为兴奋,赶紧迫不及待地从伊州赶到了仁寿宫,觐见了新天子。杨广即刻命他返回长安,稳住朝中的局势,同时暗示他把杨勇处理掉。
杨约心领神会,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假传杨坚遗诏,送给了杨勇一杯毒鸩,命他自尽。杨勇不喝,杨约干脆亲自动手,拿出一条绳子把他勒死了。随后,杨约又集合部队和文武百官,当众宣布了杨坚驾崩、新帝即位的消息。
杨广得知杨约在长安所做的一切,高兴地对杨素说:“你那个弟弟,果然能当大任!”八月初三,杨广护送杨坚灵柩回到长安。
杨广刚一回来,一贯善於拍领导马屁的天文馆长(太史令)袁充立刻上奏:“皇帝即位,年龄刚好和尧登基的年龄相同。”言下之意,是暗示文武百官赶紧上表称贺,跟他一块拍马。礼部侍郎许善心看不惯这种丑陋的伎俩,就说:“国家遭遇大丧,群臣不应称贺。”杨广心腹、时任左卫大将军的宇文述一听,马上授意御史弹劾许善心。杨广二话不说,当即把许善心贬为给事郎,一下就把他的官秩降了两级。
得知杨坚驾崩、杨广即位的消息后,最为惶惶不安的人,莫过於杨坚第五子、时任并州总管的汉王杨谅。
这几年朝中发生的一连串大事,没有一件不让杨谅感到忧虑和惊惶:先是三哥杨俊被父皇逼死,紧接着大哥杨勇和四哥杨秀又相继被废,现在父皇又突然驾崩,大哥又死得不明不白,杨谅不免惶惑——接下来,这个可怕的二哥杨广,是不是该把屠刀架到我脖子上了?
让杨谅在忧惧之中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就是此刻他手上握有的兵权。
在五个皇子中,杨坚最宠爱的是杨广,其次就是杨谅,所以才会把他放在并州总管这个极为重要的位子上。当时,杨谅的管辖范围非常大:整个黄河以北地区,西自崤山、东至大海(包括今山西全部、河北大部及山东一部),总共有五十二个州掌握在他的手里;按照古人的说法,这一大片地盘自古就是“天下精兵处”。此外,为了防御突厥,杨坚还赋予了他“便宜从事,不拘律令”的特权。因此,从军事角度来看,杨谅并不乏与杨广博弈的资本,必要时,他完全可以豁出去跟杨广死拚。
事实上,早在杨勇、杨秀相继被废之后,深感唇亡齿寒的杨谅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他以“突厥方强”为由上奏杨坚,要求整修武备。杨坚批准后,他就开始大举征调工兵差役,锻造兵器,招募壮勇,仅编入麾下的近卫亲兵就有数万之众。
杨谅拿突厥说事来扩充实力,本来只是个幌子,没想到突厥人后来真的打过来了,杨谅连忙出兵抵御,结果却大败而回。杨坚一怒之下,就把他麾下的八十几个将领全部解职,并发配岭南。这一下,杨谅等於被拔光了羽翼,赶紧上疏求情,说这些将领都是旧部,跟了他好多年了,念在他们劳苦功高的份上,求杨坚从宽发落,把他们留下来将功赎罪。
杨坚一看,心里更火,答覆他说:“你身为藩王,只能老老实实遵守朝廷命令,怎么可以强调私人故旧的关系,置国家法律於不顾呢?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是敢轻举妄动,太子(杨广)抓你就跟抓鸡笼里的小鸡一样容易,你那些心腹将领能顶什么用!”杨广即位后,心里最顾忌的,也是这个拥兵据地的五弟。所以,缢杀杨勇后,他第一时间就派遣车骑将军屈突通前往并州,以杨坚遗诏的名义,征召杨谅回朝。
杨谅最担心的事情终於发生了。
他很清楚,一旦回朝,自己就像猛虎离开了深山、蛟龙离开了大海,只能变成杨广砧板上的鱼肉。所以,回还是不回,并不是一个问题。以杨谅现在的处境,除了悍然起兵,与杨广一决雌雄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因此,真正的问题就是:要以什么样的借口拒绝回朝,才能获得部众的理解和支持?
杨谅看着屈突通呈给他的那份杨坚遗诏,沉吟半晌,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盯着屈突通,说:“这份遗诏是假的。”屈突通一愣:“大王何出此言?”杨谅冷笑:“父皇当年与我有过密约,若真是他发的诏书,必在‘敕’字旁边加上一个小点。你自己看看这份所谓的诏书,有那个小点吗?”屈突通心里当然知道这份诏书的真假,但嘴上肯定是不会承认的,所以力辩不屈。杨谅懒得跟他废话,立刻命人把他驱逐出了并州。
这下子,杨谅跟新皇帝杨广就算彻底撕破脸了。接下来,这对同胞手足除了刀兵相见,再无其他选择。
形势恶化至此,杨谅麾下的文武将吏也被迫面临他们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是提着脑袋跟杨谅干,还是劝他低头服软、面对现实?
杨谅的副手、并州司马皇甫诞选择了后者。他涕泪横流地对杨谅说:“以卑职看来,大王的兵力和资源,都不足以跟朝廷对抗,加上君臣地位已定,顺逆形势不同,就算大王兵强马壮,也难以取胜。一旦起兵,就得背上叛逆之名,到时候即便想做个平民,也不可得了。”杨谅大怒,马上把皇甫诞扔进了监狱。
当然,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所以选择了前者。杨谅麾下的首席参议官(谘议参军)王頍(陈朝名将王僧辩之子),向来感觉自己混得很不得志,就想趁此机会出人头地,遂极力怂恿杨谅跟朝廷死磕,而且立马向杨谅提出了自己的战略设想。
他认为,杨谅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捣长安,推翻杨广,夺取帝位;再一个是拥兵割据,与杨广分庭抗礼。当然,前者是积极主动的,后者是消极被动的。王頍说:“大王麾下将吏,家属都在关中,如果选择主动出击,就应该以他们为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南下,直入关中;若大王只是想割据北齐故地,就应大量起用关东人(指函谷关以东),他们为了保住家园妻儿,必定会为大王死战。”杨谅左想右想,难以取舍,最后决定来个脚踩两条船:一边出兵攻击,一边巩固辖境。
出兵总是要有道义借口的。杨谅想了想,就扬言杨素谋反,而起兵的口号就是:诛杨素,清君侧。
杨谅的这两个举措,充分暴露了他的愚蠢和无能。
首先,他根本没有弄清自己起兵的战略目的到底是什么。在当时,隋朝已经建立二十多年,天下士民已经享受到了久违的统一和太平,因此人心普遍渴望安定、厌恶战乱。杨谅在这种情况下起兵,肯定是不得人心的,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倾尽全力杀进关中,用最短的时间击败杨广,在天下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入主长安,夺取隋朝的统治权。这是当时摆在杨谅面前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选择。遗憾的是杨谅却优柔寡断、首鼠两端,既希望夺取天下又想要割据一方,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一来只能导致兵力分散,不利於速战速决,二来还会让麾下部众无所适从,不利於军心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