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仁基父子不想坐以待毙,於是秘密联络了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和散骑常侍崔德本等人,准备发动政变,诛杀王世充,拥立杨侗复位。
但是王世充早已在裴仁基父子身边安插了耳目,所以他们的政变计划刚刚开始酝酿,王世充就获知了消息,立即将裴仁基父子和参与密谋的朝臣全部捕杀,同时屠灭了他们的三族。随后,王世充的兄长、时封齐王的王世恽对他说:“裴仁基这帮人之所以谋反,是因为杨侗还在人世,不如趁早把他除掉。”王世充深以为然,随即命他的侄子王仁则和家奴梁百年去毒杀杨侗。
这是唐武德二年、也是郑开明元年的五月末,洛阳皇宫的含凉殿里,隋朝的最后一任废帝杨侗看见一杯鸩酒赫然摆在他的眼前。
盛夏的阳光下,杨侗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请再向太尉请示,依他当初的誓言,当不至於如此。”杨侗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仍然称王世充为“太尉”,而不是称他“陛下”。
此时此刻,就连王世充的家奴梁百年都不得不感到诧异和敬佩。因为这个看上去年轻而孱弱的废帝身上似乎具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凛然气节。梁百年的心中泛起一丝恻隐,於是向王世恽和王仁则建议再请示一下王世充。
可他的提议马上被王世恽否决了。
绝望的杨侗请求去和自己的母后辞别,却还是遭到了王世恽的拒绝。
杨侗沉默了。他转身走进佛堂,最后一次在佛前焚香跪拜。
刺目的午后阳光从雕花的紫檀木窗射了进来。杨侗在一起一伏的叩拜中,看见一些簌簌颤抖的灰尘在阳光下惊惶不安地飞舞和奔走,有一些沾在佛前的鲜花上,有一些则落在自己的脚边。
这就是命运吗?
杨侗想,这就是命运。
可是,谁又能说,落在鲜花上的尘埃就一定比别的尘埃更为尊贵,落在地上的尘埃就一定比别的尘埃更为卑贱呢?杨侗想,自己何尝不是一颗落在帝王家的尘埃,可自己又何尝比落在百姓家的尘埃更幸运呢?
外厢已经传来了王世恽急不可耐的催促声。杨侗知道自己该上路了。他最后在佛前一拜,说:“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资治通鉴》卷一八七)杨侗随后平静地喝下了鸩酒,可他却没有顺利地上路。
不知道是鸩酒的毒性不够,还是杨侗的体质太好,总之,喝完毒酒的杨侗尽管七窍流血、痛苦难当,却始终没有咽气。
最后,王世恽命人用绢巾勒住了杨侗的脖子,才帮他踏上了黄泉路。
对废帝杨侗而言,不管有没有来生,死亡都绝对是一种解脱。
随着隋朝最后一个影子朝廷的覆灭和废帝杨侗的被杀,杨坚当年缔造的那个繁荣富庶、统一强大的帝国,就此灰飞烟灭,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果说,杨广之死算是正式敲响了隋帝国的丧锺,那么杨侗之死则是这记锺声中既无奈又悲怆的最后一个余音。如今,余音已绝。天地之间唯一响彻的,只有群雄相互攻伐的鼓角之声与无处不在的死亡哀鸣。
然而,这样的乱世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唐朝那个天纵英才的二皇子、骁勇无敌的秦王李世民,已经踏上了扫灭群雄、统一海内的征程:早在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李世民便已消灭薛仁果(薛举之子),占据陇右;武德三年(公元620年),他又大破刘武周,克复并州;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李世民在虎牢一战击溃夏朝大军,生擒窦建德,逼降王世充,一举平定了中原与河北。
而在这几年间,塞北的郭子和,河西的李轨,江南的萧铣、杜伏威、辅公祏、林士弘等割据群雄,也已或降或死,被唐朝一一平定。
短短十几年后,唐太宗李世民便在隋帝国轰然倒塌的废墟上,缔造了一个亘古未有、空前强大的帝国,开创了一个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的盛世,并与贞观群臣一起,为后世树立了一个王道仁政的制度典范。
可是,当后世的人们不断回望唐朝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时,却不应该忘记在它之前,那个只存在了短短三十七年的隋朝。
因为,如果给中国历史的走势画一个朝代K线图的话,不难看出,隋朝是在数百年的下降通道底部突然拉出的一根大阳线——有隋一朝,不仅终结了南北朝对峙分裂的纷乱局面,而且以一个恢弘的姿态拉开了中国历史触底反弹的序幕。可以说,没有隋朝奠定的组织框架和国家规模,就没有后来这个拉动大盘创出新高的盛世唐朝。
所以,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尽管隋朝短暂如流星一闪,刹那如昙花绽放,但它的身影,却不该被光芒万丈的唐朝彻底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