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秦芃摇头道:「我去之后,没有见到任何北燕人在。」
北燕人和齐国人的长相差别很大,北燕人高壮,肤色偏黑,轮廓笔挺深邃。而齐国人相交窍细瘦弱,举止文雅,眉目浅淡。两国人大多数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秦书淮点点头,随后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你既然没有动手,我们总能找出证据证明这一点。」
秦芃应声不语。两人用过晚饭后,便一同歇下,秦书淮抱着她,等睡到半夜,外面喧闹起来,秦芃正要起身,秦书淮便抬手压住她:「你先睡,我去看看。」
秦芃迷迷糊糊应了,秦书淮披着披风走了出去。到了长廊处,秦书淮冷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是大理寺来拿人,」江春冷着声音道:「说是长公主有杀害柳诗韵的嫌疑,今夜来拿人下狱。」
听到这话,秦书淮不由得笑了:「长公主也是她区区大理寺卿说拿就拿的?派兵出去,就问他,以他的品级,奉谁的命令,来拿长公主下狱?」
「王爷,」听了秦书淮的话,赵一从旁走出来,平静道:「方才府里来话,说陆秀正在淮安王府,等着王爷审批抓捕令。」
「他哪里来的胆子?!」秦书淮骤然怒起,提了声音道:「竟来找我下令?我便是不下又如何?!」
「王爷,」赵一声音平静:「他为何来找您下令,您不明白吗?」
明白,秦书淮如何不明白?
如今大理寺必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所以来申请将秦芃下狱,这本该直接找秦铭批示,然而他却是找了秦书淮。
一来以向天下展示,他这位摄政王果然是挟天子令诸侯。
二来,若是他不批此事,再传出今夜他歇在卫府,那这件事就变成了他徇私枉法的铁证。
若是找其他人,秦铭或者他人,还能想办法推拒。然而找了他秦书淮,为了自证无罪,秦书淮必须批了这道逮捕令。
秦书淮心里一清二楚。他们的种种打算,在陆秀出现在茶楼那一刻,他便已经明了。
「可这又怎样?」
他抬眼看着赵一:「我就是不批这逮捕令,就算满天下议论我,一群书生之言,又能怎样?!」
当年他趴在姜家大院中,当年他手脚尽断满身鲜血淋漓,他便早已明白这一点。
「赵一,我一路走到今天是为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这道逮捕令我不会批。」
「王爷!」江春焦急出声:「且先将公主下狱,陆秀不敢对公主做什么的,我们在牢狱中打点好,公主就只是在里面待上一阵子,等我们想办法将陆秀……」
「你说的我不知道吗?」
秦书淮冷眼扫过去:「出去,让陆秀的人滚开。明早他们还不走,便去九军都督府叫来人,给他轰出去!」
「王爷!」
说完,秦书淮便转身回去,江春站在长廊口,焦急提了声音:「您的名声不要了吗?!您这样辛苦攒下的名声,难道要为了这一个案子,又回到靖帝之子这样的认知吗?!」
秦书淮顿住步子。
因为他是靖帝之子,他是那位残暴君主的嫡长子,是前太子,这齐国上下,一直对他心存戒备。
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终於洗脱了这个名声,让大家相信,他并不是同他父亲一样昏庸残暴的人。
然而一旦他这样明显的徇私枉法,张瑛若再稍加运作,必然会让他的所有努力毁於一旦。
江春看着秦书淮停下,心里燃起了希望,他焦急道:「王爷,我保证公主不会出任何事……」
「其实我从没想过当皇帝。」
秦书淮突然开口,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摇晃着的灯笼,面色平静。
「来齐国之前,我同芃芃许诺的是,我会给她一份安定,我们两个会隐於乡野之间,谁都不会打扰我们。这辈子她再也不用步步为营,战战兢兢。我那时候以为,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权势,不要荣华,别人就会放过我们。」
「后来我才明白,怀璧其罪,我不当,谁都不信。」
「可江春,」秦书淮转过头,面色平淡:「我走到这一步,最终其实,也不过只是想保护一个人。名声同她,我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说完,秦书淮提步回去,江春还想再追,赵一拉住他,摇头道:「别劝了,会发生什么,你心里还会比王爷更清楚吗?」
若他江春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秦书淮不知道吗?
他知道,可他仍旧要选。
这条荆枣之路,他愿背着她走,哪怕走在刀刃火海,他鲜血淋漓,也希望她能干干净净,天真如初。
他说的每一句话,陆佑都提前回到屋中,告诉秦芃,秦芃站在长廊上,看着灯下小雨蒙蒙,觉得喉头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想起年少时那个少年清澈安稳的眼,想起他们离开燕都那一日,万里无云,他靠在她腿上,听着她的肚子,眼里全是期盼。
「芃芃,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害怕了。我会给你一个家,等你生了孩子,我想让他当个教书先生,你觉得好不好?」
那时候他们充满希望,他们以为自己走向的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却从来没想过,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去了另一个地狱。
从步履维艰的人生,变成阴阳相隔,相逢不识。
秦芃看着夜雨,听见走来的脚步声。
秦书淮看见秦芃赤脚站在长廊上,邹起眉头上去,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站在这里?你这样会冷病的。」
秦芃没说话,她看着他胸口的纹路,目光一寸一寸抬头看上去。
当年少年如今站在此处,棱角鲜明,眼深如夜空、如深海。她张了张口,却觉得似是什么卡在喉间。
秦书淮察觉她不对,不由得放轻了语调:「芃芃,你怎么了?」
「秦书淮,」她沙哑出声,眼前有了朦胧之意,她却固执瞧着他,慢慢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秦书淮捧着她的手,瞧着她,不由得笑了。
「我这辈子,除了你,还有谁呢?」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人好友。
他的一生,仅有赵芃,唯有赵芃。
他曾许诺会一生陪伴她,保护她。别人的许诺或许只是一句话,他的许诺却从来是一辈子。
她活着,他用命护着她。
她死了,他就用命给她报仇。
秦芃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扑上去,将他抵在长廊柱子上,吻上他的唇。
她的吻狂乱灼热,和夜雨、和秋风的凉鲜明对比。秦书淮脑子嗡的一下,察觉她柔软的舌头探进来,吮吸翻搅。
他呼吸急促起来,一时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对面前这个人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温柔,哪怕是将她放下,都做得小心翼翼。
然而秦芃却觉得很焦急,她内心有什么想要表达,汹涌澎湃,让她想要将这个人抱在怀里,想要用自己那急切欲为人知的心情包裹他。
她用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方式讨好,秦书淮沉溺於她所给予的温柔和欢喜,她抱住他,哑着声音。
「那年你说,你想要个孩子,等他长大了,想要他当个先生。」她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你如今还想吗?」
那话激得秦书淮整个人呼吸都乱了。
他压在她身上,死死抱住她。
「想。」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辈子了。」
她将手插入他的发中,温柔亲吻身上如孩子一般的男人。
「秦书淮,」她眼里带着笑:「我知道,你想要个家。」
秦书淮呆呆抬头,看见姑娘眼里落着灯光,还有他。
她说得这么温暖,这么温柔。
她说:「这个家,我给你。」
给你一席安稳之地,任他天地风雨漂泊,任你半生伤痕累累,归来此处,仍是少年。
秦书淮,这个安稳之地,秦芃给你。